第七百五十七章滿城盡帶黃金甲(9)
群情鼎沸,孔晟置身于一片唾沫星子四濺的海洋中,猶自神色平靜巋然不動。
李豫眼眸中掠過一絲冷漠,他擺了擺手,衆人旋即停止喧嘩,他凜然向皇帝躬身道:“父皇,鄭王孔晟枉顧朝廷恩德,犯下十宗罪,罪不可赦,當立即下诏奪去爵位官職,由大理寺等三司會審,盡快明正典刑!
”
皇帝嘴角一抽,無奈地掃了孔晟一眼,緩緩點頭:“準了!
”
李豫正待大聲宣布将孔晟押解下去關入大理寺大牢,準備三司會審,卻見孔晟緩步而出,神色淡然聲音更加平淡:“皇上,裴大人等指責臣有十宗罪,臣有幾句話說,不知可否?
”
李豫皺了皺眉,皇帝卻歎息一聲:“準。
孔晟,你若有自辯,可當面直言。
”
孔晟緩步走到裴原禮身前,淡淡道:“裴原禮,你說孔某第一宗罪是僭越逾矩,可有證據?
孔某在洛陽深居簡出,何嘗有華麗儀仗相随?
洛陽官民百萬,皆可作為人證。
你這種欲加之罪,太過低級,你黃口白牙信口雌黃,欺孔某太甚!
”
孔晟眼眸中的殺氣陡然間投射而出,那種毫不掩飾的殺氣看得裴原禮毛骨悚然,他知道孔晟是天下間知名的勇猛之人,若是孔晟當衆向他報複洩憤,他一個文臣如何能抵擋?
裴原禮慌不疊地後退了兩步,身子一個踉跄。
孔晟眼眸中的不屑一閃而逝。
他轉過身來向皇帝拱手凜然道:“陛下,孔晟在洛陽的确斬殺叛軍數千,但兩軍交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難道要孔晟将範陽叛軍視若上賓不成?
至于炮轟洛陽,損毀宮室一說,更是無稽之談,洛陽宮室如今安然無恙就在那裡,豈能是有些人惡意诋毀就能定罪的?
”
孔晟一一辯駁,李豫擔心孔晟這樣義正辭嚴地辯白下去,會将今日的定罪大會給攪黃了,索性冷着臉開口打斷了孔晟的話,怒斥道:“孔晟,你竟敢當着本宮和父皇的面咆哮朝堂,單是這一條,就是不赦之死罪!
你之重罪,罪大惡極,早有有司查清定罪,你還要狡辯不成?
”
孔晟聞言忍不住大笑起來:“太子之言,無非是說孔晟罪大惡極,連自我辯白的機會都沒了。
也罷,既然太子不願意讓孔某自證清白,那麼,孔某就認了!
”
“沒錯,孔某的确是鑄造火炮,至今沒有交給朝廷。
而且,在此之前,陛下曾屢次三番向孔某索要火炮秘術,孔某都不曾放手。
可以明确告訴太子的是,孔某在洛陽、在江南已經鑄造火炮數千門,火炮之威,足以撼天動地,将整個長安城夷為平地!
”
孔晟哈哈狂笑起來:“但恐怕太子不知道的是,孔某鑄造火炮,乃是皇上允準之事。
孔某鑄造火炮所需材料,皆由戶部和工部調撥,孔某手上還留存陛下的密诏,今日當可昭告天下!
”
“至于孔某名下的孔氏商号……好吧,你可以認為孔某富可敵國,孔某毫不謙讓,可以告訴太子的是,孔某若是貪财之人,孔某如今擁有之财富,絕對是朝廷國庫的數十倍數百倍都不止!
可孔某的錢都到了何處呢?
”
“陛下的内宮所需,都是孔某個人承擔!
神龍衛的一應用度,全部由孔某個人承擔!
而這,就包括你太子的東宮所需!
内務省,戶部,你們這些太監、狗官,難道都是睜眼瞎嗎?
這些年,陛下内宮所需花費百萬錢,孔某一人支付,你們用着孔某的錢,過着花天酒地紙醉金迷的生活,反過來卻還要指責孔某聚财不軌,當真是沒有一絲一毫的廉恥之心了!
”
孔晟霍然轉身,凝視着皇帝一字一頓爆喝道:“皇上,孔某可曾有半句謊言?
!
”
皇帝臉色蒼白,嘴角抖顫起來。
所有朝臣都聽得目瞪口呆。
裴原禮給孔晟羅織的這些罪名本來就有些牽強,而其中最重要的兩條都被孔晟輕而易舉的自證清白,而且還爆出了驚人的内幕,原來内宮所需和神龍衛都是孔晟一人作為後勤部長,難怪當衆罵起戶部的狗官了。
戶部尚書等人面紅耳赤,忍不住垂下頭去。
李豫被孔晟斥責地面色慘淡,他一時間被孔晟爆出來的驚天之秘感覺有些茫然,反應遲鈍起來。
今日這場定罪朝會,本來是他想要威逼皇帝當誅殺孔晟的劊子手,但不料孔晟突然驚人爆,以某種慷慨的姿态瞬間就扭轉了輿論的主動形勢。
但如今之事,隻要李豫還是鐵了心要向孔晟下手,孔晟說得再義正辭嚴也無濟于事。
曆史始終是掌握在勝利者和當權者的手裡,錯過今日,史書如何記載、對于孔晟如何評價,是英雄人物大功臣還是大奸臣叛逆之徒,都由李豫說了算。
孔晟環視衆人,聲音更加慷慨起來:“孔某自打出仕,河南平叛,累計百餘戰,戰無不勝。
前後兩次光複東都洛陽,滅殺賊史朝義,孔某毫不謙虛地說,朝廷平叛,孔某當居功!
”
“而孔某做事,從來都是仰無愧于天、俯無愧于地,正大光明,從無半點私心,你們說孔某打壓世家,但孔某卻是在為天下寒門子弟打通一條晉身通道,孔某在江南、在河南、在山南創辦寒門學堂,一應所需,都是孔晟個人所出,沒有費朝廷一文錢。
孔某不為個人私利,隻為将來,在朝堂之上,能有寒門子弟登上建言,免得這朝堂上淨是些阿谀奉承信口雌黃之輩!
”
“所謂功高震主,所謂鳥盡弓藏,所謂兔死狗烹,所謂卸磨殺驢……總而言之,孔某的利用價值已經用盡,大唐安定,李唐皇室已經不需要孔某存在了。
所以,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所以不遺餘力,将孔某诓騙進京,要予以誅殺!
”
“你們這些人,肯定不明白,孔某明知進京必死,為什麼還要進京來?
今日,孔某可以告訴你們,孔某本來還對當今天子懷有半分希望,覺得以你我君臣之情誼,當不至于如此恩斷義絕。
孔某是重情重義之人,我所想者,不過是善始善終……”
孔晟霍然轉身來冷視着李亨,大喝道:“李亨!
你優柔寡斷,今日被孽子架空篡位,就是自作自受!
”
孔晟直呼皇帝其名,皇帝吓了一跳,李豫更是暴怒起來,他咆哮着向李光弼下達了就地格殺孔晟的命令。
到了這個份上,孔晟實際上已經與李唐皇室撕破了臉皮,也将滿朝文武罵成了一灘爛泥,徹底與朝廷翻臉,此刻誅殺孔晟,也不需要費盡心思羅織什麼罪名了!
李光弼神色複雜率數百宿衛明火執仗闖進殿中來,旋即将孔晟包圍其中。
李豫跺着腳怒吼道:“此賊大逆不道,就地格殺,殺無赦!
”
孔晟倒背雙手昂望着金銮殿金碧輝煌的穹頂。
他仰面出一聲大笑,眉心立即投射出一團藍色的光團來,這團光能量瞬間環繞在孔晟全身,給孔晟鍍上了一層薄薄的藍色外罩,射着森森寒光。
所有靠近孔晟的宿衛人還沒有到近前,手裡的武器就已經漸漸開始消融,所有宿衛見了鬼一般惶然後退,紛紛丢棄了手中的兵器,面色如土。
孔晟在藍色的光罩中轉過身來,環視着面色驚駭紛紛後退躲避亂成一團的滿朝文武大臣,揮了揮手,一張白色的信箋飄然飛落,飄飄蕩蕩落在張巡的身前。
旋即,孔晟出清朗的大笑聲,衆人的眼前一陣黑,一團無與倫比的強光驟然作,李豫隻覺一道光柱沖天而起,孔晟就在原地消失了蹤迹。
而待大殿中衆人漸漸回過神來的時候,震驚無比的現麟德殿的穹頂幾乎全部被削平,露出陰霾密布的天空來。
這真是神魔一般的力量和奇迹,幾乎所有人當時差點被吓尿了。
皇帝呆若木雞,他癡癡地坐在那裡,望着空蕩蕩的穹頂,神色麻木。
他本來就覺得孔晟神異,但如今一看,這簡直就是天神降世啊,難怪他能研出世間罕有的神器火炮,難怪啊!
皇帝此刻懊悔不堪。
觸怒了天神,将來李唐皇族必将面臨着孔晟的怒火。
以孔晟如此手段,所有的世俗武力和權力,對他來說,根本就是一場笑話。
李豫更是面色難堪,他的身形以某種僵硬的姿态定格在半空,心内潮水般激蕩不安。
他知道自己為李唐皇族招惹上了一個惹不起的敵人。
孔晟既然是神魔一般的人物,又豈能會為凡俗間的權力所吸引,所有孔晟會功高震主的擔心現在想起來真是可悲可笑啊。
李泌和杜鴻漸交換了一個如釋重負的複雜眼神。
他們終于明白,孔晟為什麼會表現地這麼平靜了。
神魔一樣的人物,怎麼可能被凡俗的皇權所震懾?
所有的朝臣都仰天望着空蕩蕩的穹頂,這個孔晟留下來的神迹表征,心頭都充斥着無盡的驚懼。
所謂皇帝有德,引得天神降世,輔佐明君治世,孔晟顯然就可以歸于這一列。
但如今可倒好,因為皇帝父子的一點私心,導緻孔晟與李氏皇族翻臉成仇,将來,這長安城還不知道要面臨着孔晟怎樣的瘋狂報複呢?
張巡撿起身邊的那張紙,上面是孔晟的親筆,四行詩。
張巡默默上前,向皇帝躬身遞了過去,皇帝嘴角顫抖着搖搖頭,輕輕道:“張愛卿,念!
”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
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
張巡略帶一絲嘶啞的聲音在失去了穹頂冷風嗖嗖的麟德殿内回蕩着,皇帝後背上冷汗直流,眼前一陣黑,當場暈厥了過去。
如此氣勢磅礴的詩作,顯然是孔晟留給李唐皇室的最後通牒和戰書吧?
此刻是八月十五,再有不到一月,想來就是孔晟舉兵攻入長安之時,到時候,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啊。
張巡心頭默默思量着,也說不出是一個什麼滋味來。
當天的皇城之外。
所有翹觀望皇城動靜的長安百姓商賈等人,都仰面現天空上飄散着一張張的白色傳單來,衆人紛紛奔走而取,爾後看得神色激憤。
這是孔晟的一封告長安民衆書,也就是相當于孔晟的自白。
而在西市上空,有胡商突兀站在原地大呼小叫起來,他指着天空臉色詭異震撼。
衆人順着他手指的指向望去,頓時看得心神震動,有不少人當場跪拜在地,叩頭不止。
孔晟置身于藍色的光罩之中,正飄飄蕩蕩從衆人的頭頂上掠過,飛行的度并不快,以至于此刻在西市的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看到了孔晟那平靜到沒有一絲情緒變化的英俊面孔。
城郊大雲光明寺。
明教在長安總部的負責人妮娜正在寺廟的後院打坐練氣,突然聽到前院教衆喧嘩,沖出仰頭望去,就看到了讓她一輩子都難以忘記的一幕:孔晟如同騰雲駕霧般在大雲光明寺的上空徐徐飛過,仿佛在雲端上滑行,而他深邃的目光正向大雲光明寺下方望來,與妮娜的目光相接,妮娜心神巨震,這徹底颠覆了她所有的認知,這已經是神一般的手段,哪怕是明教供奉的神,也不過如此了吧?
數不清的長安民衆奔跑着出了城門,狂熱無比地追逐着孔晟在半空中的身影,向終南山中奔去,但漸漸卻現,孔晟的身影已經身入雲端,再也無處尋蹤。
這一日,長安滿城震動,朝野惶恐。
李唐皇族的威望、大唐朝廷對于民衆的控制力和震懾力,因為孔晟的突兀爆,瞬間降低到了一個冰點。
在神一般的力量層次面前,世俗的皇權在世人心裡變得不值一提了。
所有關乎孔晟的各種傳說,在今日,融會貫通為一個字:神!
大唐亂起,天神降世,假以江南士子孔晟之名,下凡來輔佐皇帝平叛治世,為民衆造福。
然而,這一切,都被皇室的貪婪和自私化為泡影。
皇室恩将仇報,神憤怒而去。
而伴随着那“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
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在長安城的肆意傳播,越來越多的民衆擔心不久後的大災難即将到來。
也就是當天下午,就有不少長安商賈百姓拖家帶口開始逃離長安城。
這是老百姓樸素而原始的價值觀念,皇帝激怒天神,天神即将降下災難,而長安就是災難之地。
不久,長安就會被夷為平地,此刻不走還等何時?
那些在長安定居的胡商和西域人更是慌不疊地收拾行囊,做好了離開長安返回西域的打算。
李光弼手下的守城軍卒更是失去了完全的鬥志,天下第一勇将孔晟、大功臣孔晟,與“天神孔晟”之間的差别太大了,前者頂多讓軍卒敬畏,但後者,卻隻能是完完全全的恐懼和下意識的頂禮膜拜。
大明宮,慈安殿。
張皇後在李侗和數名太監宮女的陪伴下,站在後園的最高處,面色震撼地眺望着孔晟從皇城上空飄蕩過去掠向的騰雲駕霧的神一般的風姿,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張皇後很難用語言來表達和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她幾乎失去了行動的能力,在太監宮女的攙扶下才回到殿中。
突然,她猛然一把抓住少年李侗的胳膊,歇斯底裡地叫道:“我兒,我們馬上收拾行裝,離開長安,去洛陽!
”
李侗吃了一驚,呆了呆道:“母後,我們去洛陽作甚?
”
張皇後厲聲道:“你還要留在長安等死嗎?
我們去洛陽,投奔紀國和甯國去!
本宮明白了,紀國和甯國都在洛陽,孔晟是天神降世,我們不能與神為敵,我兒,趕緊走,再走就來不及了!
”
皇城宮禁之中其實早就亂成了一鍋粥。
所有的太監宮女面色惶恐,不知道該幹什麼好。
而沒有人注意到,在日落西斜的時候,張皇後一行數人秘密出了宮城,不告而去。
同時離開長安的還有趙王李系。
李系幾乎是在回王府的半路上就做出了去洛陽投奔紀國和甯國的決定。
他返回王府,隻簡單收拾了一下,帶着自己的王妃和幾個子女,輕車簡從悄然出城向洛陽的方向而去。
東宮。
裴原禮等人面色煞白靜靜候在殿中,李豫手持孔晟臨走爆前留下的那張紙,凝望着紙面上那氣勢如虹的詩句,手隐隐顫抖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