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六章滿城盡帶黃金甲(8)
十日後,八月十五中秋節。
?長安,大朝會。
唐代的大朝是每月的朔、望兩日,也就是初一、十五各一次,參加的官員比較多,常朝是五品以上的官員每日要上朝,也叫入閣。
會朝是每年的元日就是正月初一和冬至日這兩天,這個會朝的規模更大,九品以上官員全參加,因為這是一年當中的一個春天開始以及冬天的開始,要有新氣象、新風貌的。
由于有假日制度,叫休浴,即給予休息洗澡浣衣時間,還有中元節即七月十五前後放假三天。
當朝廷面臨水火意外災害,有政變,有貴賓來訪需要讨論應答接待,就需官員臨時上朝,叫追朝。
還有備皇帝召問的叫待制。
也有值班的叫寓直、值宿。
等等。
但今日雖然按照規制是大朝會,但規模卻因為某種特定的内容而變得與衆不同。
不僅常規的官員們按例參加朝會,長安城九品以上的官員,宗室皇親,包括城内一些知名士子和候選官僚都囊括其中。
這算是列席吧。
清晨。
長安城中秋風蕭索,從北到南,刮得撕心裂肺讓人無語。
滿城的樹木飄落數不盡的黃葉,随風飄蕩着晃過皇城的上空,那巍峨的宮殿群落在晨曦中散着陰沉的氣息。
天空中又送來了幾聲新雁的鳴叫聲,以及催促朝會的幾聲稀疏的鼓聲。
黑壓壓一眼望不到邊的身着各色朝服的京官們絡繹不絕地進了皇城,宮城,沿着長長的甬道腳步匆匆直奔大明宮的麟德殿。
而到了殿外,沒有任何的秩序混亂。
所有人按照品階自動列成隊伍,逐個進入大殿,站在了屬于自己的位置上。
雖然兩列宮禁宿衛凜然其中,卻并不需要過多維持秩序。
這種官場上的秩序感和上下品階尊卑感,從古至今,綿延數千年都沒有太大的變化。
孔晟幾乎是被兩列東宮衛率給押解到了麟德殿外。
他抵達麟德殿的時候,殿内已經人滿為患。
但人數雖然衆多,卻幾乎無人不認識孔晟。
孔晟身着朝服,面色沉靜,緩步而入。
行進間兩邊不斷有人向他投過複雜不一的目光。
一個個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都凝視着他成熟穩健的背影,心内幾乎要窒息。
這個時節,衆人都知道今日的朝會是幹什麼的,而作為朝會上被“讨伐”的主角,不管是過去的政敵還是陌生人,都忍不住對孔晟持幾分唏噓不已的态度。
畢竟,抛開什麼都不說,如今的孔晟對大唐、對大唐皇室、對大唐朝廷都是功勳蓋世,沒有半點瑕疵。
這樣的大功臣,卻因為功高震主,而不得不淪落悲慘的結局,讓這些朝臣官僚權貴們心裡多少有些兔死狐悲感。
孔晟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
虢王在列。
虢王的世子李川也在列,此人用幸災樂禍的眼神望着孔晟,樂得眉開眼笑。
孔晟嘴角噙着一抹冷漠的笑容,對于李川這種膚淺無知的小人物,他根本就是懶得理會。
孔晟看到了趙王李系。
李系神色複雜靜靜站在宗室群中,幾乎不敢正視孔晟清澈的眼神。
孔晟笑了笑,對于李系,他沒有太大的感覺,原本認為此人可交,後來現李系當日與他攀交帶有極強的目的性,後來現孔晟不可能助力他登臨皇位,就主動放棄了與孔晟往來,生怕因此會觸怒東宮太子李豫。
李系如此,孔晟不置可否。
這屬于一種正常的世态炎涼,還能說什麼呢?
孔晟甚至現了一臉老态的玉真公主。
這位前朝公主,竟然也出現在這一次的朝會上,看得出來,為了給孔晟明正典刑以正視聽,李豫是窮盡了一切手段,把能喊來的人都給喊來了。
張巡站在顔真卿身後,他稍稍遲疑了一下,還是主動向孔晟拱手問安打招呼:“鄭王!
”
孔晟倒是一愣,張巡是殿中這些長安權貴中迄今第一個主動向他打招呼的高官,足見其人之剛烈個性,并不因為時局的變化而更改多少。
孔晟笑了笑,拱手還禮:“張相!
”
顔真卿旋即向孔晟微微點頭,李泌和杜鴻漸則并肩站在那裡,向孔晟投過焦躁不安的一瞥。
孔晟就這麼昂挺兇地走了過去,大刺刺地站在了文臣武将隊伍的最前面。
按照品階,他是鄭王,持雙旌雙節、總領河南江南山南三道軍政要務,開府儀同三司、半幅銮駕,在當朝之中,僅次于皇帝和皇太子兩人了。
李川站在宗室子弟群中,忍不住輕輕嗤笑兩聲:“看他嚣張德行!
且看他還能狂妄到幾時?
!
”
虢王李巨幹咳兩聲,暗暗扯了扯李川的胳膊,示意他不要主動妄言,免得生出是非來,給虢王一系惹上無謂的禍端。
“監國太子殿下駕到!
”
小太監尖細的嗓音在大殿之中久久回蕩着,衆人心頭凜然,知道李豫即将登場,重頭戲即将上演。
李豫衣冠楚楚徐徐從後殿轉出,衆人包括李泌杜鴻漸顔真卿張巡裴原禮這些人在内,所有人都躬身拜了下去口稱拜見監國太子,李豫擺擺手,凜然道:“諸位大人平身免禮!
”
但今日李豫并沒有像往常一樣登上丹墀坐在皇帝寶座旁邊的一個小座位上,而是靜靜等候在了丹墀之上。
不多時,太監總管朱輝光那久違的熟悉的奸細的嗓音響徹全場:“陛下駕到!
”
大殿之中,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忍不住的嘈雜聲,皇帝病體纏身早已不理朝政,這大半年來沒有一個臣下能見的皇帝的面,可今日這一場朝會,皇帝卻要親自登場了,難道……難道李豫執掌朝政的日子結束了?
李泌和杜鴻漸相視狂喜,但旋即見李豫面色冷漠無動于衷的神态,又瞥見旁邊裴原禮輕輕冷笑的樣子,兩人不由又一顆心沉了下去涼了半截。
李亨在兩個小太監的攙扶下,慢慢騰騰走出後殿,出現在衆人眼前。
李豫假惺惺地下了丹墀,攙扶着皇帝上了丹墀坐定,這才在李亨旁邊坐下。
“吾皇萬歲萬萬歲!
”衆人拜了下去,山呼萬歲不止。
皇帝靜靜坐在那裡,臉色明顯有些憔悴和蒼白。
他複雜的眸光一直投射在孔晟的身上,眨都不眨一眼。
而孔晟則面色平靜,靜靜回望着皇帝,從他的目光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緒來,既沒有皇帝想象中的憤怒,也沒有衆人意料中的恐懼和不安。
就是平靜。
平靜到一個令人感覺不可思議的程度。
在死亡面前,難道真的有人會做到心若止水古井無波嗎?
李豫待衆人朝拜完畢,緩緩起身大聲道:“諸位朝臣,今日大朝會,父皇不顧身體有恙,親自到殿主持,爾等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
開始難了!
皇帝嘴角一抽,知道李豫操控布置的一幕針對孔晟的大戲真正拉開了序幕!
李豫斜眼掃了孔晟一眼,見孔晟面色驚人的平靜,忍不住暗暗冷笑起來。
其實不光是李豫,很多人都在暗暗狐疑,孔晟絕對不可能是政治白癡,今日朝會為何,他應該比誰都心知肚明,但他竟然做到了如此平靜,難道是真的到了視死如歸的高深境界了?
裴原禮第一個站出來,躬身拜了下去,朗聲道:“陛下,監國太子,臣裴原禮有本奏!
”
皇帝嘴角抽了抽,李豫擺了擺手:“裴大人請講!
”
裴原禮深吸了一口氣,挺直了腰闆,醞釀了一下情緒,這才緩緩凝聲一字一頓道:“臣參奏鄭王孔晟,犯有十宗重罪!
”
盡管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但裴原禮這句話還是頗有幾分石破天驚的氣勢,引得場内險些騷亂起來。
畢竟,之前都是各種猜測,現在轉化為了無情的現實,對于心理上的沖擊還是有些刺激的。
裴原禮說完這句話的時候,還有意無意地用眼角的餘光掃了孔晟一眼,但孔晟卻站在當場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老僧入定的安詳,仿佛被參奏彈劾的人不是他一樣。
裴原禮冷笑着,繼續道:“第一宗罪,倚功狂悖,僭越逾矩。
陛下,鄭王孔晟在洛陽出入行華麗儀仗,聲勢浩蕩,逾越禮制,以至于洛陽臣民隻知有鄭王不知有皇上和朝廷……”
“第二宗罪,濫殺無辜,炮轟東都。
鄭王孔晟在河南戰場濫殺無辜,屠殺範陽降卒數千,更兼有炮轟洛陽,導緻東都宮室多半損毀,傷及皇室和朝廷威嚴……”
“第三宗罪,欺壓世家,擄奪田産。
鄭王孔晟在江南大肆廢黜朝廷均田令,擄奪世家田産,導緻江南山南士紳怨聲載道,往長安告禦狀者不計其數,以至于江南民亂頻仍……”
“第四宗罪,私鑄火炮,不納朝廷。
鄭王孔晟在江南、在洛陽,大肆鑄造火炮,所出火炮,多半用于打擊異己,将如此國之重器變為個人私器,居心不軌,其反叛之意昭然若揭……”
“第五宗罪,私設商号,假公濟私。
衆所周知,鄭王孔晟名下孔氏商号分支遍及天下各道,孔晟利用手中權力擄奪民财,積累億萬家資,圈養私兵,府中奴仆成群,号稱富可敵國……”
……
裴原禮慷慨激昂,将李豫命令手下一個草台班子利用一個月時間創作出來的關乎孔晟的十宗罪宣布完畢,旋即不斷有各部各衙門乃至宗室各皇親國戚站出來附和,對孔晟展開喋喋不休的口誅筆伐,将原本的大功臣孔晟貶得一文不值,而且是罪大惡極。
第七百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