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厮竟然還沒完沒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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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晟冷冷一笑,毫不畏懼地回身來望着李川。
李川雖然是虢王世子,但他也是天子門生、朝廷命官,在正式場合,大庭廣衆之下,隻要不逾矩、不失禮,也無需害怕他什麼。
況且,孔晟從一開始就沒有打譜在虢王這裡混飯吃,自然就不在乎得罪李川。
更有甚者,睢陽保衛戰後,無論成敗,郭子儀和李光弼的兩路平叛大軍大舉進攻關洛,光複中原指日可待,到了那時,虢王總領河南江北兵馬軍政的“崗位”就會被奪去,為郭子儀取而代之。
虢王依舊會恢複成普通的郡王。
天下宗室皇族多了去了,若是手裡沒有了兵權,虢王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宗室王爺,影響不了大局。
“世子,所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如今國難當頭,孔晟不才,蒙受皇恩浩蕩,願将個人生死存亡置之度外,報效朝廷,難道還有什麼錯嗎?
”孔晟聲音淡淡地,雖然談不上反唇相譏,但話裡藏刀,步步為營,一時間再次說得李川啞口無言。
我就是不怕死、我就是不自量力、我就是願意赴死拯救國難,你來咬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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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可能孔晟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之前孔晟”仍然殘留在皿脈骨子裡的那種無賴剛硬,那種不要命不怕死的狠勁兒,在一些時候,偶爾也會迸射出來。
“至于朝政大事與河南存亡形勢,孔晟身為朝廷命官,自有所見、心有所感。
而身為地方官,難道眼見黎民百姓苦難而不顧,才是為官者的本分?
孔某願意做朝廷平叛大業的一個馬前卒,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孔晟淡淡一笑,話鋒旋即一轉:“今陛下靈武登基,天下勤王兵馬一呼百應。
李光弼、郭子儀兩路大軍正對安賊叛軍形成左右夾攻之勢,光複關洛指日可待,而河南危局,則随之可解。
這是孔晟認為睢陽未必會淪喪于敵手的原因。
”
孔晟侃侃而談,彭城郡守薛勝掃了他一眼,表面上不動聲色,心内卻是暗暗贊賞,心說這小子雖然年幼,卻才華橫溢有幾分過人的見識,且不管他說的對與錯,單是能将天下大勢置于個人視野之中,就足以說明他的膽魄心兇不俗了。
李川呸了一聲:“稚子之見,何其淺薄!
安賊叛軍坐擁數十萬兵馬,背靠河東,侵略河南,威脅河西和隴右,早已坐大,朝廷平叛大軍進展緩慢,單憑河南零散兵馬,根本無法與叛軍抗衡,區區睢陽一個彈丸之地,以張巡、許遠那數千兵馬,根本就保不住。
”
“睢陽若失,希望孔縣令能言行一緻,慷慨赴死,不要學那令狐潮等人,聞風而逃或開城投降,做了那遺臭萬年的叛賊就好!
”
李川嘲諷着揚手大刺刺指着孔晟,虢王李巨臉色陰沉,沉默不語。
孔晟不怒反笑,他心裡冷笑道:你懂個屁!
若不是虢王李巨率重兵逃離河南,退守彭城,一心自保,河南諸地又何至于失陷得這麼快?
若不是你們對睢陽危局袖手旁觀,無視張巡的派人求救,睢陽又焉能在堅持了一年之後城破人亡?
自虢王以下,你們這些人本就是可恥的逃兵,反過來還要笑話令狐潮等人,這豈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嗎?
但孔晟心知肚明,這些話自己腹诽一番即可,若是當面說出來,不要說李川,就算是李巨和李萱也會當場暴走翻臉。
說白了,這是孔晟作為穿越者的史學觀和價值觀,置身于這個時代之中,這種觀點和論調在很多時候,就是重大禁忌,提都不能提的。
“世子,放眼天下,睢陽一地,本微不足道。
但睢陽一地,又關系河南江北大局。
若是睢陽失陷,整個河南便全部淪陷于叛軍之手。
若叛軍攜大勝之威,督率大軍南下,彭城危矣。
”
李巨心頭一動,眉梢一挑,靜聽孔晟的下文。
其實李巨比誰都清楚,若是河南完全失陷,江北的局面也變得非常艱難。
可李巨為了自保和保存實力,壓根就不想與叛軍生死決戰,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若是叛軍大舉進攻江北,他也不會死守彭城,會繼續往江南退下,将戰火延伸到江南數十州,有繁華江南作為大後方,他根本不在乎。
對李巨的心思,孔晟洞若觀火。
這是他看不起虢王的一個重要因素。
若是大唐朝廷所屬都像虢王這般自私狹隘,畏戰不前,這天下江山必定會歸于安賊之手。
孔晟微微一笑,又道:“所以,睢陽不能失。
守住睢陽,就能保住河南,也就是保住了江北。
從全局考量,朝廷這才昭命江南楊使君整肅江南兵馬,北上抗賊。
李公此次下江南,為的就是這般。
”
孔晟說到此處,目光深邃地投向了李輔國。
李巨等人也有些意外地扭頭望着李輔國。
李輔國來江南的真正使命,因為消息閉塞,還沒有傳到江北來。
李輔國嘴角一抽,臉色微微有些尴尬,但還是緩緩點頭,沉聲道:“沒錯,雜家此次來江南宣召,朝廷加封楊奇為江南兩道兵馬行軍大總管,開府儀同三司,不日督率江南守軍北上抗賊。
”
李巨輕啊了一聲,因為戰亂,消息堵塞,他并不知李亨朝廷已經對楊奇加官進爵,還要昭命楊奇率軍北上,聞言有些震驚。
同時他還有些不滿和嫉妒。
他自認為堅持在抗賊的第一線,但皇帝卻不對他進行任何褒獎,讓他心生怨忿。
“所以,待楊使君江南兵馬北上與江北大軍彙合,河南叛軍其實就不足為慮了。
”孔晟聲音變得低沉起來,眼角的餘光掠過臉色陰沉嘴角抽搐的李輔國身上:“國難當頭,若是各方各路人馬團結一心,共抗安賊,何愁安賊不滅?
”
别人聽不出孔晟話裡的深意來,但李輔國卻聽得字字句句真真切切,他心頭暗暗哆嗦起來,孔晟若有若無暗藏警示的話語完全誅心,他猛然意識道,縱然自己上表奏呈說楊奇有謀反嫌疑,但拿不出确鑿的證據來,皇帝目前正是用人之際,豈能因為自己一個太監的話,就逼反一路藩鎮?
而反過來說,若是楊奇真的率軍北上,哪怕是虛應其事,謀反的嫌疑也就立馬洗清了。
李亨的皇帝寶座還沒坐穩,絕對不會輕易動楊奇這種掌握地方軍政大權的藩鎮大員。
而到了那個時候,倒黴的恐怕就是李輔國了。
李輔國暗暗冒出了一身冷汗,坐在那裡,有些心煩意亂起來。
孔晟不動聲色地望着李輔國。
從李輔國細微的神色變化中,他大概心中有數了。
他知道自己今日面見虢王試探李輔國的目的基本上達到了,有自己這番話在,以李輔國陰沉多疑善變的性格,他八成不會輕易向朝廷舉報楊奇謀反。
至少,在楊奇謀反沒有形成既定事實的前提下,他不敢妄報。
孔晟心裡暗道,離開虢王府後,必須要馬上給楊奇寫一封密信,警告楊奇必須要有所動作,以實際行動來澄清和洗脫楊氏的嫌疑。
事實上,楊奇也不是傻子,以他的政治智慧和頭腦心機,不可能對李輔國逃離江甯沒有任何對策。
此刻,楊奇其實已經向朝廷上表,聲稱欽差李輔國在出遊途中莫名失蹤,他派出軍隊四處搜尋無果雲雲。
楊奇主動向朝廷請罪,并同時在江甯發布整軍備戰宣言,将奉朝廷昭命,率江南兩道精兵十萬,不日北上抗賊。
楊奇話說得漂亮,但說穿了不過是虛應其事,根本沒有實質性的行動。
不過,調集糧草和整軍備戰是真的,至于是北上抗賊還是另有圖謀,那就隻有他自己清楚了。
當然,為了将事情坐實,避免來日遭受诟病,把這場戲演得更真實一些,楊奇命自己麾下直屬精銳衛軍3000人,離開江甯北上潤州,打着的正是江南大軍北上抗賊的前鋒隊旗号。
正如他當日與孔晟的密談約定,若是李光弼親自指揮的太原保衛戰失敗,就意味着李唐朝廷再無光複關洛和中原的能力。
而一旦如此,天下必将群雄割據烽煙再起,他作為江南一帶的土皇帝,也不會甘于人後,在江南打起自立為王的旗幟。
而這北上潤州的三千人,也會順勢攻略潤州與山南一線,趁亂将江南與山南淮南大部分地域歸入楊氏麾下,與江北的虢王李巨分庭抗禮。
當然,若是李光弼成功保住太原并兵進中原,那麼,這三千先鋒軍就是楊奇向朝廷邀功請賞的重要證據。
孔晟蓦然意識到,這江北的虢王李巨如此保存個人實力,莫不是也有坐視觀望乃至趁火打劫的不軌心思?
一念及此,他忍不住望向了神色陰沉的虢王李巨,心念盤算良久,覺得這不是沒有可能。
天下大亂,各種野心家大行其道,凡此種種,凡是手裡掌握兵權的大勢力頭目,有起兵奪取天下黃袍加身的念頭,其實也是再正常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