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一章抗婚(8)
李豫公開指責趙王李系無能,統帥三十萬大軍遲遲不能拿下叛賊,還要串通郭子儀等人向朝廷要援兵。
他不惜用立下軍令狀的代價來換取再次領兵的權力,決心之大、膽魄之足,非常人所及了。
要知道,這話可不是說說那麼簡單,一旦當堂立下軍令狀,加蓋了皇帝玉玺,那就具有了法理效力。
隻要李豫兵敗,皇帝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将他的太子之位廢黜,李豫再無半句話說。
然而,李豫既然敢這麼說,就自然有他的把握。
實際上,對于平叛之事,李豫早有籌劃和思路,在李豫眼裡,逃到一隅的安慶緒和河東的史思明根本就不足為患。
隻是趙王李系太過無能,以三十萬大軍之衆至今還沒有結束叛亂。
皇帝嘴角一抽,眉頭緊蹙起來。
李豫如此慷慨激昂、敢于奔赴國難,不惜以自除太子之位來作為代價,确實打動了皇帝和一些大臣。
殿中氣氛頓時變得有些激情起來。
東宮派系中一些大臣紛紛開口上奏,要求讓太子李豫統兵取趙王而代之,親率大軍進攻河東,一舉将叛軍剿滅雲雲。
皇帝微微有些遲疑,一時間他拿不定主意。
在皇帝心裡,李豫确實是有統兵天分的,讓他統兵出征,說不準真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内平息這場讓皇帝寝食不安的禍亂,從而讓大唐休養生息,去除皇帝的一塊心病。
于國于民于李唐皇室,都是百利而無一害。
但……李豫再次掌兵權,這對于皇帝來說,又不得不擔心,本來已經被打壓下去的李豫派系的強大力量,會再次趁勢而起、再次尾大不掉。
到了那個時候,皇帝又該如何控制戰功更加顯赫、威望更加深厚的皇太子呢?
皇太子在朝野上下影響力更加強烈,登高一呼、應者甚衆,誰又能保證,到了那個時候,皇太子沒有篡位的僭越之心?
涉及皇位、皇權和天下,父子就不像是父子,皿脈骨肉沒有半點親情了。
李泌與杜鴻漸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有些着急,一旦皇帝動了心、或者說立場不堅定,被群臣裹夾着同意讓李豫再次掌兵權,那日後的局面就會變得更加艱難。
東宮勢力暴漲,對于他們這些保皇黨來說,根本不是什麼好事。
李泌一念及此,不敢遲疑,立即出班大聲呼道:“陛下,夜已深了,保重龍體要緊,平叛之事,需明日再議!
”
皇帝當即醒悟過來,立即霍然起身,向朱輝光點了點頭,然後揚長而去。
但朱輝光剛要宣布退朝,卻聽丹墀下又有人情緒激動地高呼:“陛下,用兵之事可以從長計較,明日再議,然,長安侯孔晟抗旨拒婚,已經犯下欺君重罪,當交有司議罪論處!
”
皇帝不得不停下腳步,扭頭望去,見正是東宮群臣之首李揆。
李揆這麼開了頭,群臣中立刻有不少人呼呼啦啦跪倒了一地,異口同聲指責孔晟抗旨,要求皇帝盡快将其治罪,以正視聽,維護朝廷和皇帝尊嚴。
皇帝眼眸中略過一絲複雜的奇色。
這麼多人落井下石,試圖将孔晟置之于死地,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孔晟抗旨,而且屢屢勸說而不改,要說他不憤怒那是假的,皇帝的權威受到侵犯也是真的,但是皇帝卻真沒有将他誅殺的念頭。
畢竟,與面子相比,孔晟的價值、孔晟存在的必要性、孔晟對于皇帝維護統治的重要性,都遠遠超過了前者。
所以,與其說皇帝要以抗旨之名将孔晟誅殺,不如說是皇帝正在逼迫孔晟就範。
無論如何,皇帝的金口一開,那就再無更改,不管孔晟願意還是不願意,必須要娶了紀國公主。
否則,皇室的威嚴何在?
但在皇帝看來,這是他與孔晟之間的事,不想讓外人摻和。
這是他在朝會上故意回避此事的關鍵因素。
然而,不想還是有人趁機挑事,又是東宮的李揆……皇帝陰沉的目光投射在李揆的身上,心頭越加不爽。
李揆本是禮部尚書,也算是皇帝倚重的大臣之一,當初靈武擁立的功臣之一。
然而,李揆與李豫走得太近了,逼着皇帝不得不将之抛棄,任命他轉任東宮輔臣。
數十人七嘴八舌在丹墀下鼓噪,看那樣子,是不把孔晟繩之于法是不甘心的。
這哪裡是在聲讨孔晟,擺明了是威逼皇帝就範。
皇帝心頭火起,卻是不動聲色。
他緩緩轉身而回,面向群臣淡然道:“李揆,孔晟抗旨拒婚?
此話從何而來?
”
皇帝這麼一問,李揆愣了一下,其餘人等也呆了呆,頓時不知所措。
孔晟抗旨拒婚的事,并不是皇帝公開宣布,而是非正式的消息傳播。
皇帝賜婚沒有在朝會上讨論,孔晟抗婚的行為更沒有朝臣目睹,皇帝來了個流氓式的不認賬,李揆等人真是無言以對。
都知道皇帝在耍無賴,但又能如何?
“陛下,臣聽聞陛下賜婚,孔晟竟敢抗旨不從,目前正被陛下勒令在丹鳳門思過悔罪……”李揆大聲道:“自我大唐開國以來……”
李揆這番義正辭嚴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皇帝生生打斷了:“好了,不要講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了,朕累了。
所謂孔晟抗旨之事,都是謠傳,爾等不要當真,統統散了吧!
”
說完,皇帝當機立斷拂袖而去。
朱輝光這回學乖了,同步高呼道:“陛下有旨,退朝!
”
李揆等人無奈,隻好面面相觑地起身,眼睜睜地看着皇帝離開,沒有任何辦法。
李豫臉色一沉,冷哼一聲,旋即也轉身就走,離開了麟德殿。
這場朝會不了了之。
經此一事,估計皇帝再也不會召集非常規的朝會了,既然朝議不會有結果,不如皇帝乾綱獨斷。
哪怕是落下一個皇帝獨-裁的名頭,也強似這般浪費時間。
皇帝在返回寝宮的路上拿定了主意。
夜幕深沉,月明星稀。
幽靜的宮中小徑兩側垂柳随風搖曳,不遠處宮女手裡的宮燈光線朦胧,皇帝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向朱輝光淡然道:“朱輝光,孔晟那邊的動靜如何?
”
朱輝光遲疑了一下,小聲恭謹道:“回陛下,長安侯依舊口風不改,此刻,想必還在丹鳳門思過。
奴婢聽聞,不久前紀國公主和甯國公主殿下趕去丹鳳門,勸長安侯向陛下請罪,卻沒有任何結果。
”
皇帝冷哼一聲:“這孔晟真是膽大包天,朕已經給足了他面子,他竟敢還是抗命不從!
朱輝光,你說他是不是太欺朕了?
”
朱輝光心頭咯噔一聲,這種話他哪敢接啊,隻好悻悻賠笑兩聲。
“再去傳朕的口谕,若是孔晟再不請罪,朕明日一早就封了他的長安侯府、罷了他的長安侯爵,爾後移交大理寺議罪後以抗旨欺君罪處斬!
”
皇帝面色陰沉,拂袖而去,進了密室,閉門不出。
朱輝光神色變幻良久,這才嘀咕着慢慢離開,準備去轉達皇帝的口谕。
本來,他認為孔晟竟敢抗旨抗婚,顯然難逃一死,可現在的情況卻是,皇帝似乎不準備動真格的,一再地勸說,一再地暗示,甚至一再地“要挾”,試圖讓孔晟就範。
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果然。
在皇帝和孔晟之間存在着不為人知的特殊隐秘,否則,皇帝怎麼可能對孔晟再三容忍,枉顧皇帝的尊嚴。
這樣的結果,可能最終都要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朱輝光心下拿定了主意,這才匆忙頂着夜色出宮,直奔丹鳳門。
程元振從一側的拱門處閃出身來,神色有些陰沉。
這幾日,他一直在皇帝的寝宮、禦書房等皇帝經常出現的地方故作停留,想要見皇帝一面,卻總是被朱輝光明裡暗裡阻撓。
但程元振也沒有辦法,他隻是内侍省的内常侍,而朱輝光卻是内侍省監,他的頂頭上司。
朱輝光有着太多太多的理由和借口,阻撓程元振見皇帝。
其實程元振見皇帝也沒什麼大事,無非是想混個臉熟,加深一下印象,日後萬一皇帝再要用人,也好能想得起他姓程的存在。
這完全是程元振的一點私心。
可朱輝光卻心懷警惕。
程元振是内侍省僅次于朱輝光的太監頭子之一,盡管沒有實權,但資曆擺在那裡。
程元振也算是宮裡的老人了,一旦在皇帝心裡挂上了号,那就存在取朱輝光而代之的隐患。
最是無情帝王家。
也所謂伴君如伴虎。
皇帝的心思瞬息萬變,今日還寵信某一個人,但明日裡說不準就将此人打入十八層地獄萬劫不複。
朱輝光不得不防範自己權勢地位被奪的風險。
皇帝那邊他無法控制,就隻能将一切不良的苗頭和細微的隐患徹底鏟除掉。
所以,朱輝光暗中将伺候皇帝身邊的所有宮女太監全部換成了自己的人,非朱輝光嫡系派别的人員,連皇帝的面都很難一見。
皇帝不會理會這些小事,由得朱輝光自己操作。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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