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钰為自己的胡亂開口感到懊悔,他沒有想到這位本該是五大三粗之人的隐衛首領竟然也是個通文墨的人。
劉驽輕輕拍了下此人的椅子,驚得孫钰身子一顫,“你該知道,這樣消耗下去,你的時間并不多。
”
孫钰眼神灰暗,可仍有一股勁兒支撐着他将腰身勉強挺了起來,“大人,從長安到涿州來回少說也需要一個月的時間,你将我關押如此之久,就不怕朝廷百官議論嗎?
”
劉驽朝他笑了笑,“假如我告訴你隻是派人去雍州府呢?
”
“甚麼?
”孫钰大吃一驚,掙紮着向從椅子上站起來,可在繩索的五花大綁下始終徒勞無功。
劉驽滿懷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你老家寄來給你的那些信根本不是來自涿州,難道還想繼續隐瞞下去?
”
“我就是涿州人,這點還請劉大人勿要懷疑。
”孫钰咬定青山不放松。
劉驽見此人始終不肯說實話,冷道:“你的老家人給你寄的那些信,用紙都是五寶齋的上好宣紙。
據我所知,五寶齋的紙隻能從雍州府買到,向不外售。
”
他的父親劉老學究是個喜愛書法之人,常常托親朋好友從各地搜尋上好紙張帶回來。
他雖是個不愛讀書的人,但常年耳濡目染,對這些上好紙張的品種也有所了解。
“那些五寶齋的宣紙是我從五寶齋買了,然後派人送回老家的。
”孫钰有些傻眼了,他沒有料到這位隐衛首領竟然對文人的用紙這麼熟悉。
“做一件事情很容易,難的是長久以來一直做同一件事情。
你難道想告訴我,你十幾年來,一直派人往老家送五寶齋的宣紙?
”劉驽冷眼看着此人。
“當然,我父母和兄長都喜歡用五寶齋的紙,所以我一直給他們送。
”孫钰猶豫了片刻後,仍是堅持道。
劉驽心中突然感到一絲疲倦,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将有限的精力消耗在這種喜歡扯皮的官僚身上,他朝站在一旁的五名隐衛說道:“把孫大人帶下去,好生招待。
”
孫钰頓感不妙,“别,别帶我下去,我說,全都說!
”
他變得垂頭喪氣,好似一隻放了三天的茄子,“當年彈劾謝大人的過程中,我隻不過是個小角色,按照上面的意思做事而已。
至于上面的人是誰,我不說你也知道。
我不過是個小小的侍郎,他們讓我做甚麼,我就得做甚麼,沒有一點讨價還價的餘地。
“做完這件事兒以後,我并沒有感到高興,相反我心裡很難受。
我是敬仰謝大人的,當年謝大人為科試考官時,親自點我做了那一年的探花,我感謝他都來不及,又怎會真心想害他。
謝大人死後,百姓為他喊冤不止,我這官也做得提心吊膽,心裡不是滋味。
“雖然也有些趨炎附勢之徒上門送禮,可我總是不敢收,總覺得這些錢财都沾着謝大人的皿。
我隻有恪守清貧,心裡才能感到一絲安慰。
因為如此,我一直在那條老街上住了十幾年,從未搬過家,隻想着安安心心地做好自己的這個官,等到告老還鄉的那一天,心裡才可以松一口氣。
”
劉驽坐回自己的椅中,沒有擡頭看他,“從你老家寄來的每封信裡都會提到修墳,這是怎麼回事?
”
孫钰深深地歎了口氣,大滴淚珠從眼眶中落出,“不瞞大人說,我這十幾年一直在外做官,對家中照應甚少。
往日父母在世時,我也很少回去探望他們。
直至他們逝世之後,我才懂得甚麼叫做‘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在’的道理。
所以我托付家裡的兄長多給二老修墳,每給修一次墳,就相當于我回去看望了二老一次。
”
劉驽擡起頭,望見此人悲戚難抑的模樣,心中生起一股膩煩。
直至如今,此人仍是不肯坦白交待事情的真實面目,他覺得繼續與此人消耗下去隻會是浪費時間。
“好了,孫大人,你下去吧。
等你想清楚了,再來和我說話。
”
兩名隐衛不顧孫钰的求饒,連人帶椅子托進了另一個屋子。
劉驽站起身踱了幾步,他聽見屋外傳來一聲極細的微動,一個人影正探頭從牆後窺探這邊的動靜。
雖然隻發現這一個人,但他明白,此刻在屋外監視他的人絕不止這一組。
普通的人絕對進不了這把守甚嚴的隐莊,所以屋外的那些人隻有一個身份,他們應該是大内隐衛其他組織的成員,奉命在此監視而已。
至于那些人奉的是夔王的命還是田令孜的命,他更相信是前者的,田令孜不過是夔王的一條狗而已,在這種大事兒上作不得絲毫主張。
他轉身向身邊的一名隐衛說道:“你過去告訴他們,不必用刑,拘着此人就行。
将鞭子往空處打,務必讓外面的人能聽得見。
”
幾名隐衛照做,果然将鞭子甩得啪啪響,即便是屋外大人也能聽得清晰。
其中一名隐衛甚至無師自通,代替禮部尚書孫钰學起慘叫來,啊啊的叫聲喊得頗為凄厲。
劉驽聽得不禁笑了,這些兵油子真做起事兒來,個個都是人精,算得上是一把好手。
日頭漸晚,整個隐莊籠罩在一片夜色之中。
他換了一身行頭,從後門出了屋,躍上了高牆,發覺一名不知屬于哪個組别的隐衛正躲在牆角,窺探院中的動靜。
這位隐衛顯未發現頭頂上方有人正在注視着自己,仍在聚精會神地盯着院内的一舉一動。
劉驽從天而降,一掌将此人擊暈,在确定四周無他人窺視後,急匆匆地離開了龍組的堂口,往隐莊外走去。
當他走到村口時,鐵匠正在抽旱煙,煙鬥中的火星随着拔嗤拔嗤聲一弱一亮。
“是誰,幹甚麼去?
”鐵匠擡頭問道。
“出去辦事。
”劉驽沉聲回道。
“報上你的姓名……”鐵匠糾纏不休。
然而他話音還未落,劉驽已經繞到他的背後,一掌自頭頂劈落。
鐵匠頓時大驚,他沒有想到此人會突然出手,急忙舉手要擋。
一股巨力自對方的掌心傳來,震得他立足不住,在往後退卻幾步後,他開始支撐不住,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
身為一名武功好手,他還是頭一次遭遇如此狼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