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驽握緊了馬缰,雙腳踩着馬镫死死往下撐,“堂堂一男兒,總不能躲起來苟活吧。
”
他的目光越過馬首落在了地上,略微顯得有些呆滞。
謝安娘見後竟然噗嗤一笑,“是不是李菁不見了,你就不想活了?
”
劉驽臉一紅,“這是兩碼事,你誤會了。
”
謝安娘不依不饒,“可在我看來,這就是一回事。
别忘了你自己還有爹娘,對他們來說,你能活着比甚麼都重要。
”
說到“爹娘”,她眼睛一紅,想到了自己坎坷的身世。
劉驽雖是個在兒女之情上頗為愚笨之人,但也看出了她臉上的憂傷。
他想出言安慰,卻又不知該說些甚麼才好。
“你看太陽就要落山了,我得快點去見耶律适魯。
”他找了一個理由想要逃跑,對于這種場面,他實在沒有應付下去的能力。
“你去吧!
”謝安娘低頭道,兩滴晶瑩的淚珠從她的眼眶裡滑出,落入了腳下的塵埃之中。
夕陽燦爛,映得她略紅的眼角分外妩媚。
劉驽一揚鞭,胯下駿馬如一支箭般射了出去。
他人雖已逃離,心中卻依舊有些歉疚。
在與普真和尚相處的那幾日裡,他曾試探着向老和尚說起謝安娘的事兒。
他心中懷中幾分僥幸,總覺得韋圖南所言有幾分可信,萬一這個謝安娘不是那謝攸之所生,而是鼎鼎大名的玉飛龍之女,那她在這世上就不算是孤苦伶仃,至少還有親人可以依靠。
可每當他提起這個話茬,普真和尚總是笑着搖頭,“韋圖南或許是認錯了,那個女子我曾經遙遙看過,絕不是我的女兒。
”
老僧的語氣堅定得不容置疑,也打消了劉驽心中最後的疑問。
或許這世上有些人注定是要孤獨的,在他看來,謝安娘就是。
老天爺既然給了她此女旁人無法企及的絕世容顔,那必然也會奪去她的另外一些珍貴之物作為彌補。
可是這種理由,他可以用來說服自己,卻無法用來寬慰謝安娘。
他望着西墜的落日,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比起同齡之人,他經曆了太多的無奈。
随即他快馬加鞭,往耶律适魯宮殿篷車的方向疾追而去。
當他再一次觐見耶律适魯時,對方正坐在自己闊大的寶座裡靜心養神。
一名親衛小心地咳嗽了一聲,提醒尊貴的可汗有人來見。
耶律适魯睜開眼睛,與劉驽的目光恰好對視,“你還沒有去右軍,今晚的事情妥當了嗎?
”
“正因為不夠妥當,所以又來找你。
”劉驽沉着地答道。
“哦,你還需要多少人馬?
那些輕騎不夠嗎,他們可都是騎射的一把好手。
”耶律适魯從寶座裡站起身來。
吐蕃大軍在後方緊追不舍,不斷有契丹人傷亡。
他必須考慮,怎樣才能盡快擺脫眼下的困境。
面對諸多臣下獻上的方略,劉驽的建議看上去最為可行。
因此即便劉驽再要多一倍的人馬,他也願意答應。
“不,不用很多人,我隻要一個人。
”劉驽說這話的時候心中有些忐忑。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是錯,是否是在請求放出一隻無人可以駕馭的魔鬼。
“你想找我要蕭呵哒!
”耶律适魯不等他說出人名,便已猜了出來,“這個人是魔鬼,我勸你不要去招惹他!
”
“可他是個‘狡猾’的魔鬼,對我來說是最好的幫手。
”劉驽見耶律适魯反對,他出于天性中的執拗,竟抛開先前的忐忑,愈發堅持起來。
“你說個其他人的名字吧,除了蕭呵哒之外都可以,我甚至可以讓耶律選去幫……接應你。
”耶律适魯本想說,讓耶律選帶人跟劉驽一起去,可一想到此行兇險,便改變了主意,隻答應讓耶律選去“接應”。
劉驽認準了蕭呵哒,對于其餘人選一概不認,“不行,沒有他,今晚我就沒有把握能赢吐蕃人。
”
他擡眼望着耶律适魯,“再往前走兩百裡路,就是茫茫的烏蘭達壩林海。
對于騎兵來說,那裡不利于展開,也沒有足夠的牧草。
若是我們現在無法擺脫吐蕃人的追擊,被他們堵在了烏蘭達壩,那我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
他的話擊中了耶律适魯内心的要害,耶律适魯擰着眉頭來回走了幾圈。
這時,宮殿篷車的輪子可能是壓上了一塊凸出地面的石頭,車身轟地劇震了一聲。
他猝不及防間一個踉跄,身子往前直撲了出去。
劉驽想要伸手去扶他,怎奈自己武功全失,動作出奇地慢。
是以他剛伸出手,便已與耶律适魯擦身而過。
好在汗王寶座正好擋在了耶律适魯的前方,耶律适魯急忙伸出手,抓住了寶座的扶手,這才勉強站穩,大口地喘着氣。
片刻後,兩名汗王親衛押着闖下大禍的車夫進了殿,“大汗,此人該如何處置?
他是乙室部的人,是否要乙室部的夷離堇将他全家抄斬?
”
車夫吓得冷汗淋漓,趴在地上不停地磕頭求饒,“求大汗饒過小人的家人,怎麼處置小人都行。
”
耶律适魯撫着自己的兇口,驚魂未定。
他擺了擺手,對兩名親衛說道:“算了,将他送去做馬奴吧,再換一名車夫!
”
車夫見自己和家人逃過了一死,連連磕頭,感激涕零,兩名汗王親衛将他拉了出去。
不過一會兒,篷車又重新動了起來,估計是又換了一名車夫。
劉驽望着耶律适魯身下的寶座,道:“你這個寶座是個好東西,救下了你一次。
”
耶律适魯哈哈大笑,“是啊,我也是第一次覺得權勢是如此地美妙。
”他轉念一想,“不對,這好像是你第一次願意與我開玩笑。
”
“是啊,你沒有殺車夫,這讓我覺得你還是個不錯的人。
”劉驽答道。
耶律适魯擡頭望着殿内金碧輝煌的穹頂,“眼下是契丹人的大難關,草原上每多一個活着的契丹男兒,那都是件大好事兒,我又怎能随意奪去他們的性命。
”
經曆了剛才這一點小的波折,他的主意有所變化,“就像剛才這事兒一樣,很多東西總是會出乎預料地發生,并不總在我們的盤算之内。
你可以去見見蕭呵哒,結果或許并不是我想的那樣。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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