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藥杯應阻蟹鳌香,卻魅面癱冷廚郎
日子這麼滴溜溜過去,端午走了,暑氣也蹦跶起來。
一晃兒春衫脫了,遊人們露出了胳膊大腿,清平館也支起了晚間的燒烤小食攤子,不管是靈城的大門,還是杭城的二門,都熱鬧起來,玉卮每每算賬都很開心,琢磨着自己那一點子股份,這樣再攢個兩年,也能在天墉城買個房子。
安居樂業,天朝九州,華夏子民,這麼千年的老傳統,再怎麼全球化,也真不能說忘就忘了嘛。
正美滋滋地想着,玉卮瞧着老周和老宋擡着一筐梭子蟹進來,臉立馬就青了。
“二郎送來的蝤蛑揣了黃兒,别弄死了,好好在下雜裡養着!
”蔓藍使喚着老宋和老周還有倒黴看熱鬧看出體力活兒的俊男裡行使特案組探員神荼把南海龍王送來的梭子蟹入庫,暖通初夏,水路鮮味都到了季節,第一撥的羔子和鳜魚已經溜達上桌,緊接着海物也粉墨登場,燕螭大老遠來吃蟹粉小籠,還不聽勸,硬是要打包回去,挂經驗的時候吃。
倒是蓮香上道,時不時來送點兒小荷蓮子,白撈一頓好飯吃。
今昭吃着跟老周送外賣路上買回來的軟萌甜的點心,坐在門口等着老周打好包袱,走下一家。
下一家客戶住在雲歸夢徊,這家酒店遍布全球,說來也怪,在超自然力量的神鬼八荒界,中國的酒店以安全系數高結實抗造而廣受歡迎——哪怕是蒼蠅王座下的小惡魔,住進了雲歸夢徊,熾天使也沒轍。
雲歸夢徊的吃食也極好,雖然高大上了些,可有錢住進去的,也不差錢,極少有外賣生意,要送到那裡去。
今昭滿心好奇,跟着老周進去,拿了電梯卡,上了五樓。
還未走到門口,那客人已經迎了出來,是一位身材火辣的綠衣美人,旁的不論,單單那含笑半步癫的雙峰,就足夠吸引眼球。
“老周!
好久不見了!
”美人往老周身上一貼,那波濤洶湧,看的今昭都替老周難受。
老周露出職業笑容回禮:“不知火,這次是來玩的?
”
被叫做不知火的美人扭了扭:“别提了嘛,那邊不知道怎麼的,亂七八糟的,人家一向弱小,這不就趕快躲過來。
”
老周不動聲色地從不知火的懷裡退出來,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嗯,最近是亂了點兒。
”
不知火一步粘過來,不知道從哪兒拿了一張卡,有意無意地在老周的脖子上輕輕搔着:“這位是新來的?
好可愛的臉蛋兒。
”說着,一把摟過今昭,結結實實地用紅唇堵了今昭的嘴。
今昭當時心裡就卧了個大槽,初吻啊!
你妹的!
初吻竟然給了這麼一個風騷的娘們!
等等,不對,要是這也算初吻的話,那麼初吻應該就着桂花普洱,讓陳清平那個家夥給奪走了!
不對!
如果這樣沒感情地碰一下也算初吻的話,她的初吻早就給了胡同孫寡婦家的大黃!
老周咧嘴一笑,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紀念照片。
死道友不死貧道也。
從靈城天市大街的車行道騎車回去,老周覺得有點不對味兒,今昭平時坐在他的車後座,都是豪邁地勒着他的腰,一邊勒,還要一邊唠叨:“你看看你,吃的比豬多,腰還沒有豬蹄粗,你别是腸胃有惡疾吧?
青婀怎麼說你來着——周郎,君之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
”
今兒小風兒清爽怡人,道路兩側旗幡飄飄,味香陣陣,今昭居然安安靜靜地坐在車後座上,輕輕地攬着他的腰,兩根手指細巧地捏着他的衣襟——這要是真晃一晃自行車,這麼個捏法,絕對能把她甩出去。
下車時今昭挨挨蹭蹭地下來,絞着手捧着食盒子看着老周。
那眼神兒看的老周頭皮發麻:“怎麼的?
”
今昭把食盒子往懷裡抱了抱:“有點兒沉,人家拿不動。
”
老周嘴角一勾:“這麼個盒子,還沒有兩屜包子沉,這麼着,下次我看你,就改一屜吃吧,别沉了你的胃壓着腎。
”
今昭眨眨眼,一抹羞憤浮出紅來:“你……你幹嘛這樣說人家……”
老周挑眉:“别嘚瑟了,快點兒進去,矯情不能炒飯吃。
”
今昭撅起嘴巴:“人家才沒有矯情!
”
老周隻覺得一股子熱辣辣的疼從牙龈竄上了天靈蓋兒,他拽着今昭大步流星往屋子走,一撩後廚簾子:“老朱,你徒弟中邪了。
”
“今昭,你怎麼了?
”朱師傅瞧着今昭滿臉羞紅問,“砸腳了,還是砸手了?
”
“還是頭發卡在食盒子扣兒裡了?
”玉卮怨念無限地刷着兩筐梭子蟹。
今昭垂着頭:“是周哥哥欺負人家。
”
“噗——”正在喝水的老周一口噴出來,雙手顫抖,玉卮渾然不覺那螃蟹逃逸到她的裙擺上,她手裡的刷子現在刷的是她自己的手。
朱師傅伸手翻了翻今昭的眼睛:“不是食物中毒。
”
雖然有點不對勁兒,可活計還是要做完,大家看着今昭也不過是羞澀矯情酸不拉幾嬌嗲肉麻一點兒,就當她青春期,該忙什麼忙什麼去。
晚上的員工餐是蜜釀蝤蛑,也就是梭子蟹,這才是頭等大事——每年此時是梭子蟹的産卵繁殖期,膏滿蟹肥,雖然不如陽澄湖大閘蟹的鮮靈,但是海蟹自有海蟹的美膩,而且也更為适合用各種滋味佐料烹制。
蜜釀之法,和蟹釀橙類似。
都是先把蟹子在水裡過了色,而後取出蟹肉鋪在蟹殼裡,然後以蜂蜜調和蛋液澆汁蟹肉,放一片火腿肥肉在蛋液之上,上火去蒸。
這樣的蟹肉腥味兒驅盡,瓷實的蟹肉挨着松軟的蛋液,裹了肥油的滋味兒,滑而不膩,甜津津的味道蘸着橙檸醋,讓人仿佛置身海邊白沙灘的躺椅上,身邊是水果盤和檸檬沙冰的清香。
除了蜜釀,朱師傅也做了用紫蘇桂皮水煮的白蟹,選的都是母梭子蟹,一身肥膏,吃起來順着嘴角流油,更是火熱的海灘風情。
老宋正眯着眼睛幻想眼前一片的比基尼,就聽坐他身旁的今昭嬌嗔一聲:“清平哥,人家掰不開啦。
”
陳清平十分淡然地接過今昭手裡的螃蟹,拿着蟹八件兒,卸掉蟹腳,挑開了蟹殼,去了鰓囊,遞給今昭。
“糟糕,我好想吐。
”老宋捂着嘴。
“我也是。
”青婀也捂住嘴。
“今昭,你犯什麼病啊。
”玉卮捂住嘴。
蔓藍想了想:“難道你也到了發情期嗎?
”
神荼故作驚訝地抓起今昭的手腕:“哎!
這個是你們說的綠茶表嗎?
”
鬼王姬十分無語:“我說,那隻是一塊綠色表帶的表而已……”
今昭掩口而笑:“你們别鬧啦。
”而後她看了看陳清平,拿了一張紙巾,“清平哥哥,蟹黃。
”說着,她輕輕側過身,俯下三十度來,用紙巾擦了擦陳清平的嘴角,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昭啊,你一馬平川的,别說這個角度,就是拿大頂,也看不到啥。
”老宋頗為同情地說,比劃了一下今昭的心口。
老周大概是上午深受其害,也難得附和老宋:“是啊,一低頭倆下水井蓋,沒必要。
”
今昭捂住臉:“你們說什麼啊我不要懂!
”
陳清平看了看老周:“你們路上吃東西了?
”
老周回憶了一下早上的幾波外賣,搖了搖頭:“沒有,今天一直要下雨,很快就回來了。
”
陳清平沉吟片刻:“見了誰?
”
“神荼郁壘兄弟,一窩貓妖,還有不知火。
”老周回答。
那邊來蹭螃蟹吃的華練突然擡頭一笑:“不知火?
”
陳清平抓着今昭的衣領:“跟我走。
”
今昭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跌在陳清平的身上:“去哪兒啊清平哥?
”
“去找不知火。
”陳清平回答。
雲歸夢徊的人一見陳清平來,立刻請出了行政總廚,那男人修長高挑,一雙惹人憐愛的狗狗眼,見了陳清平忙鞠躬:“先生,您——”
陳清平搖搖頭:“我來找人。
”
這四個字絲毫沒能阻攔酒店廚房的師傅們在他身後圍觀尾随的熱情,十來個人浩浩蕩蕩地跟着陳清平上了五樓,那場景活似黑幫大佬親臨現場,而陳清平胳膊裡挂着的走路一扭一扭的,正是黑幫大佬的姘頭太歲姑娘。
“啊?
我就親了她一口而已。
”不知火面對陳清平從奇經八脈冒出來的寒氣,久居墓間墳頭的她也覺得全身發冷。
陳清平不說話。
沉默好像悶罐下的文火,鍋裡的佛跳牆們都瑟瑟發抖。
不知火陡然一笑,那麼一笑之後,仿佛世界被分割成兩半,一半在那一笑之前,灰暗乏味,一半在那一笑之後,百花燦爛。
不知火變成了一個陌生的女人,美麗,圓滿,好像一道染紅雲際的晚霞,又好像一陣林中溪邊的春雨,一首隻記得兩句驚豔句子的詩詞突然看到了全版,一條荒蕪的斷壁殘垣之後偶然發現的花——除了陳清平之外的人都被那個女人吸引,眼珠子黏住了一樣——連她的那句“抱歉”都感人肺腑,聞者落淚。
“收起你的一套把戲,玉藻。
”陳清平說。
“人家對太歲姑娘施展這麼點兒小法術,不過是想你注意到人家而已,要不是為了太歲,你可會來?
”被喚作玉藻的美人眨眨眼。
陳清平露出一個難以言表的複雜表情。
“嘛,算了,我以為我們倆有點情分呢,看來在我東渡時,那點子情分就斷了。
啊拉,你不要緊張,我是來請求你一件事情的。
”
“說。
”
“我想借你的門,到平安京時期去,我遇到了大麻煩,不能留在這裡了。
”玉藻正色道。
“那她。
”陳清平指了指我見猶憐的今昭。
玉藻走上前,在今昭的身上拍了拍,今昭一個機靈,擡頭看見玉藻,眼珠子立即放光:“美人姐姐!
你叫啥?
”
“……”陳清平又揉起了睛明穴。
晚霞之中的西子湖,仿佛在火焰流光裡變得更加美麗動人,帶着幾分妖冶妩媚。
美人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翡色湖水,回眸一笑:“多謝你,順便一說,我喜歡你這次的皮囊。
”
“對上酒吞童子,你的确沒有勝算,躲一躲,比死一死要好得多。
”
“我也不是非要跟他鬥,隻是,拿回一點兒我的地盤,你看我們的地盤就那麼小,真是沒辦法——”玉藻伸手一揮,“這樣大好的河山,我卻放手離開了,離開了,就不能再回來了呢。
”
“……也許,隻是不到時機。
”
“不,我隻想在源家好好躲到風平浪靜,我隻想享受這大好的生活而已。
”玉藻抿嘴一笑,“我走了,你也多保重。
”
陳清平答應玉藻借路給她,自然遵守諾言,當晚清平館豔陽高照,玉藻坐着楓車娉婷而來,又婀娜消失在一道門後,今昭的嬌嗲公主病案,算是就這麼順當地平息。
東跨院的折疊桌子旁,員工們在吃員工餐,清爽的槐葉冷淘,配着四川泡菜。
“你别瞧着羽衣狐貌美,其實羽衣狐的真正容貌,沒有人知道,她讓你覺得美麗,隻是魅惑術而已。
”青婀吃不慣泡椒味道,單拿了一碟子糟葉子排,荷葉裹的糟排骨有糟鹵滋味和清淡香氣。
“羽衣狐的魅惑術?
不是,最近是百鬼夜行play麼?
”今昭邊吃槐葉冷淘邊問,最近螃蟹鳝魚吃太多,大家都膩住了。
“哎呦,最近這一季的主線劇情出現的大人物有點多。
”老宋抹了抹嘴,“我出門了,後天一準兒回來。
”
“好。
”陳清平點了一下頭。
今昭納悶地看着老宋:“你上哪兒去啊?
”
老宋捧臉笑:“面基~”
“你還是去死吧。
”今昭扭回頭,繼續吃面。
陳清平平靜地端着碗:“今昭,你還是這樣子,我比較習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