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少鴻,回家了(1)
“傅家三代忠良,到底抵不過三言兩語。
”
“我的兒子死在戰場上,我與有榮焉。
可我恨的是,縱然為大朔抛頭顱灑熱皿,換來的卻是叛國之罪。
”風裡花輕歎,“自古以來,多少忠臣良将死于帝王之手。
你該明白,傅家能有今日聲望,早已超出了帝王的預料。
一山不容二虎,皇權不容旁落,功高蓋主者,的确該死!
傅聲,你何其聰明,這些年咱也是
老對手,難道這點帝王心,你都瞧不出來?
”
“還抱着什麼希冀,以為有朝一日帝王幡然醒悟。
可是你别忘了,魚刺卡在喉嚨裡,是一定要除去的。
縱然今日不除,早晚也是要滅的。
”
“不單單是你們傅家,就算今日的年家,一旦得了大朔江山得保,也會換來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
”
“皇帝好猜忌,自古有之。
是你自己蠢,蠢死了兒子,也蠢死了自己,還連累了家中老小。
傅聲,事到如今你還有何話說?
”
傅聲徐徐起身,身子微顫,再不複戰場上骁勇善戰的姿态。
傅少鴻一死,他被擒北昭大營,一夜白頭。
可是即便如此,又有什麼意義?
傅聲顫顫巍巍的将那封看了又看的信,小心翼翼的折疊起來,放入了自己的袖中,像護着命一樣的護着。
那封信,是上官靖羽寫給傅少鴻的。
傅少鴻上了戰場,卻不慎忘記了那封夾在枕頭底下的書信。
幽州兵敗後,北昭的軍士搜出了信,直接遞呈了風裡花。
也是因為這封信,本欲尋思的傅聲活了下來。
看一次老淚縱橫,看兩次淚流滿面,心裡對朝廷對大朔皆已絕望,唯獨放不下家中老小。
若是就這樣死了,黃泉之下,他哪有面目去面對傅家的列祖列宗。
心想着,若是活着,有朝一日能見一見芙蕖的孩子。
不管是男是女,隻要能生下來,能瞧上一眼,這輩子也算死得瞑目。
信,已經很皺,上頭的字迹不時被淚水浸濕,逐漸的模糊。
可是内容,傅聲幾乎能倒背如流,卻還是忍不住日日去看。
風裡花瞧了長淵一眼,長淵會意的打開牢門,“傅将軍,出來吧。
”
“去哪?
”傅聲老态龍鐘。
“帶你去見你想見的人。
”長淵道。
傅聲皺眉,徐徐望向風裡花,“你就不怕我跑了?
”“傅家免罪,你跑了也無所謂。
橫豎你對于我而言,根本沒有利用價值。
早前還想利用你引起大朔的内讧,沒想到皇帝夠狠,直接斬斷了傅家的根基。
”風裡花拂袖往外走,“放不放在我,走不走在你,你自
己看着辦!
”
“北昭,會放過我嗎?
”傅聲不是傻子。
傅聲是俘虜,換句話說,傅聲的生死應該交給北昭的朝堂處置。
可是風裡花遲遲沒有把傅聲交上去,而是關在了幽州地牢裡。
如今風裡花還擅作主張的釋放傅聲,若是傳到北昭的朝堂,隻怕風裡花的罪責
不小。
北昭皇帝本就對風裡花橫挑鼻子豎挑眼,已經對風裡花下手。
可惜風裡花是個硬骨頭,偏生得什麼都不怕。
“山高皇帝遠,這句話不是你們大朔人,常挂在嘴邊的嗎?
”風裡花慵懶的斜睨他一眼,“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這兒我說了算。
”
語罷,風裡花繼續往外走,再也沒有回頭。
長淵輕歎一聲,“請吧!
”
傅聲亦步亦趨的往外走,走出地牢的那一瞬,外頭的強光讓他快速的往回撤,根本睜不開眼睛。
那麼多日夜,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裡,他早已不适應外頭的陽光。
光線太烈,以至于他根本無法走出去。
待在門口很久,直到眼睛慢慢的适應了外頭的光亮,傅聲才緩步走出去。
陽光很好,外頭豁然開朗。
可陽光再好有什麼用,心裡有一塊陰暗之處,便是再好的陽光也無法照亮。
一步一頓走下台階,傅聲一個踉跄,險些栽倒在地,還是長淵扶了他一把,才算穩穩站定。
那一瞬,他已不再是叱咤風雲的鎮國将軍傅聲,一如步入蒼老的尋常老者。
白發如斯,臉上神情麻木,眸色遲滞,連行動都不再如當初的靈活。
如今就算讓他策馬,隻怕也走不遠。
一個人的意志被消磨殆盡,隻剩下這副軀殼還活在人世間。
所幸風裡花備下的是馬車,也無需策馬而行。
扭頭望着神情略顯呆滞的傅聲,風裡花冷笑兩聲,“當日沙場點兵,今日老态龍鐘。
”
“我是老了。
”傅聲應道,“人都會老的。
”“彼時想着為國效力,而現在呢?
你的國家抛棄了你,抛棄了你的家人,也讓你的鬥志都消磨殆盡。
傅聲,這樣一個人,就算我留着你,也沒什麼用處!
早前我對你還有幾分敬意,不過現在嘛--你也不過如
此。
”風裡花句句刻薄。
傅聲也不多說,隻是定定的仰起頭,望着天上的浮雲。
“你在看什麼?
”長淵問。
“看我兒子是不是在天上。
”傅聲低低的回答。
那一瞬,誰都沒說話。
沙場上的生死,本就是無可預料的,說不恨是騙人的,可若說是恨,傅聲最恨的應該是皇帝和蕭東銘。
如果城門沒有關,如果自己早一點沖出去,也許自己的兒子不會死。
一道城門,就好比鬼門關。
從此陰陽兩隔。
上了馬車,傅聲就靠在車窗口,神情麻木,眼底了無生機。
此刻的他,還有什麼求生意念?
連去哪兒都幹脆不問。
還問什麼呢?
都已經這樣了,能喘氣就喘氣,等到不能喘氣的時候,就把眼睛閉上,僅此而已。
馬車緩緩而去,出了幽州城。
誰也不知道這兩輛馬車會去哪裡,隻知道馬車一路走一路走,始終不曾停留過。
幽州城越來越遠,那些兵戈之聲,音猶在耳。
那些鮮皿淋漓的畫面,依舊曆曆在目。
隻可惜,都不複從前。
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芙蕖去了方家村,魑魅魍魉随行,懷中的念歸還什麼都不懂。
可是當芙蕖第一眼看到竹林裡的墓碑,看到傅少鴻三個字,腳下一軟,已經撲通跪在了墳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