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驽和曹東籬合力殺退圍困含元殿的衆多甲士,快步沖入殿内。
敬思和尚發瘋了似地跑了過來,抓住劉驽的胳膊,哭道:“神醫,我知道你是神醫,求你救救我師父吧!
”
“我來看看!
”劉驽一眼便瞅見仰面躺在地上的老僧。
李菁側過身,任由劉驽與自己擦身而過,将雙刀插回鞘内,悄悄跟了過來,喏喏道:“我爹的傷要緊麼?
”
劉驽沒有回答她,他在觀察普真和尚塌陷的前額,臉色凝重。
他蹲下身子,伸手為老僧号脈,輕聲歎了口氣,“大師,你還有甚麼後事要交待嗎?
”
他看出老僧傷勢沉重,生命已經走到走到盡頭,即便醫術再高明的郎中用再珍貴的藥材,也無力挽回這位絕代枭雄的性命。
普真和尚目含淚光,“佛國設想終不能如願,死不瞑目啊!
”
劉驽皺了皺眉,“除此之外,大師還有甚麼其他遺願?
”
“咳咳……咳!
”普真和尚劇烈地咳皿。
敬思和尚趕忙跑了過來,扶着師父坐起,将自己當做人肉靠背,以便師父能順暢地呼吸。
普真和尚靠在徒弟的身上,吃力地擡手,指了指李菁,“貧僧隻有這麼一個閨女,待貧僧圓寂後,還望劉施主能幫我照顧好她。
”
劉驽遲疑了片刻,答道:“我可以保證,隻要我還活着,便會負責李菁的吃穿用度。
此事甚易,還請大師放心。
”
“傻蛋,你肯原諒我了!
”李菁高興得笑出聲來。
“吃穿用度……”普真和尚微微搖頭,似乎心有不甘,可見劉驽口氣堅定,他也不好再說些甚麼,隻得道:“那就多謝劉施主了,你的大恩大德,貧僧來世再報。
”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劉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貧僧看得出,劉施主是個有雄心抱負的人,将來必然會逐鹿天下。
貧僧對江湖上新晉的枭雄并不了解,可對雙玉二王中的其他三人卻了如指掌。
”
“還請大師明示!
”劉驽忙道,眼下雙玉二王齊聚長安,他必須做到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普真和尚繼續說道:“雙玉二王中,貧僧為人迂腐,不足為道。
夔王李滋心腸狠毒,其劍法雖然融入了波斯魔術,配合千幻訣達到純青境界,可究竟隻是些奇技淫巧,算不得真功夫,況且他已被貧僧擊裂髒腑,命不久矣,所以不足為慮。
至于傅靈運,此人出身世家大族,聰明而有心機,不僅毒功高超,所創培嬰功也獨樹一幟,可是其為人十分高傲自負,向來看不起出身低微的庶民,因此氣局有限,将來難成大氣。
”
他頓了頓嗓子,“貧僧擔心的隻有一人,那就是王道之。
王道之和貧僧一樣出身貧寒,他兇懷廣闊,所練入壁功堪稱天底下第一等剛猛武功。
可他的厲害遠不止此,不知劉施主前面是否聽見了從城外傳來的那聲龍吟?
”
“聽見了!
”劉驽點了點頭,“其意深闊遼遠,隐然有潛龍出水之意。
”
普真和尚艱難地笑了笑,“那你也該知道,王道之已經領先于貧僧、傅靈運和李滋修練成了炁。
此人将來若能破壁升龍,恐怕天底下無人能在他手下走過三招。
”
“此人竟如此厲害,那他與蜀地的袁龍城相比又如何?
”劉驽聽普真如此推崇王道之,内心暗暗吃驚。
普真和尚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袁龍城武功再高,也不過是個追名逐利之徒而已。
王道之與此人不同,他有大志向,必将成為五百年一遇的大聖人。
劉施主将來若是與此人為敵,必須謹而慎之!
”
劉驽臉色不變,“多謝大師教誨,晚輩心裡已有主張。
”
普真和尚微微一笑,看出劉驽對自己的指點心存感激,将來說不定會因此高看李菁一眼。
命在旦夕的老僧仍在盡心竭力,想在自己身故後為女兒赢得一絲籌碼。
他略略點頭,“如此就好,那我也可放心去了。
”
他伸手指了指李菁,“菁兒,你以後要好自為之!
”
“阿彌陀佛!
”老僧輕輕吟了句佛号,沉默不語。
李菁聽後一愣,心想:“我好好的站在這裡,爹爹為甚麼要警告我好自為之,這不是罵人麼?
”
敬思和尚貼着師父的背,覺察出師父有異,趕忙轉身探察師父鼻息,臉色很快變得煞白,哭喊道:“師父圓寂了!
圓寂了!
”
曹東籬沖上前,一掌印在老僧背後,将真氣灌入其體内,“普真,你還不能死,我要你給阿珍道歉。
你殺了她娘,卻從未敢承認,你是個懦夫嗎?
”
普真和尚面如靜水,終究沒有再活過來,一代武林宗師就此隕落。
敬思和尚沖到一邊,撿起地上的銅錘便要往自己頭上掄,“師父,徒兒跟你來了!
”
劉驽伸手一把奪過敬思和尚手中的銅錘,袍袖中透出的強勁真氣将此僧掀倒在地上,“人死不可複生,敬思師父勿要沖動!
”
他見普真和尚圓寂,心中怆然。
此人雖然與他并非同道中人,卻曾經傳授他武藝,将他引入武道正途,算是他的一位師父。
年輕時的玉飛龍曾經犯過大錯,品格也存在瑕疵,但能身體力行,用餘生踐行佛法,稱得上是個言出必行的真豪傑。
劉驽面色凝重,扶着普真和尚的遺體坐穩,起身往後退出三步,朝其恭恭敬敬地磕了九個響頭,道:“從今往後,世上再無大師,大師的心中也再無塵世,還請安息吧!
”
他站起身,抱着普真和尚的遺體往殿外走去,曹東籬拉着敬思和尚緊随其後。
李菁這個時候方才緩過神來,大哭道:“爹爹……!
”
……
大理寺,場院中央,劉驽率領大理寺衆官吏為普真和尚舉行葬儀。
李菁哭得欲昏欲厥,或許直至此刻她方才意識到,失去父親是多麼悲傷的一件事。
敬思和尚倒是不太哭了,整個葬儀過程中一直靜靜地站在一旁,心中似有所思。
夜風中,高高的火堆上,老僧的遺體熊熊燃燒,一代枭雄玉飛龍在熾烈的火焰中化作了塵埃,與他後半生信奉的佛法一同消失在這個人心險惡的江湖上。
這場火燒了約莫兩個時辰,最後是敬思和尚負責上前為師父收揀骨灰,聽說還挑出了兩顆舍利子。
敬思和尚逢人便拿出這兩顆略顯褐色的透明小珠,口口聲聲說師父已經升天成了佛,說了一遍又一遍,聽得衆人心中生厭,見到他唯恐避之不及。
到了第七日,劉驽率衆恭送普真和尚的骨灰前往慈恩寺。
他一改以往厭佛的作風,專門在那裡新建了一座佛塔,用來存放普真和尚的骨灰,又找來幾名和尚為其做法事。
在他心裡,這位當世枭雄值得額外破例。
事畢後,敬思和尚前來向劉驽告辭。
“宋騎雲,不如留在我身邊做事吧。
”劉驽勸道。
他看重這位憨僧的忠義,想将其收入掌劍門中。
敬思和尚搖了搖頭,雙手合十施了一禮,“劉大人,貧僧早已不是當年的宋騎雲了。
當年我欺辱過你的家人,實在對不住。
貧僧在此向你道歉!
”
“你既然不想留下,想去哪裡?
”劉驽有些好奇,等待此僧說出雲遊四方廣播佛法之類的話。
“貧僧是沙陀人,應當去沙陀人的地方。
我聽說本族的李克用和李存勖父子最近聲勢甚盛,想前去投靠他們。
”敬思和尚認真地答道。
劉驽愣了愣,大笑,“你終究抑制不住自己的凡心,不想信佛了。
”
“阿彌陀佛!
”敬思和尚眼中依稀透出淚光,“師父便是我心中的佛,他老人家走了,我心中的佛也就不在了。
”
“你師父成佛了,他就在天上,你自己說的。
”劉驽指天道。
“師父不在了,我騙你們的,也在騙自己,可終究騙不下去。
”敬思和尚含淚搖頭。
“既然如此,我也不再留你!
”劉驽重歎了一口氣,起身施禮。
“劉大人保重!
”普真和尚還了一禮。
——
作者注:安敬思,又名李存孝,為晉王李克用麾下一員骁将,在李克用衆多義兒中排行十三,故稱為“十三太保”。
史書載此人早年為僧,“骁勇冠絕,常将騎為先鋒,未嘗挫敗;從李克用救陳、許,逐黃寇,及遇難上源,每戰無不克捷”。
乾甯元年三月,李存孝因謀反被李克用車裂于太原。